2019/03/09 | 來源:《中國藝術(shù)紅木》雜志
[摘要]麒麟紋與鳳紋相同,也是神話傳說中的瑞獸。麒麟紋形象融合了龍首、馬身、馬蹄、蛇鱗、牛尾等特征。晉代出現(xiàn)“麟吐玉書”之典,稱有麒麟吐玉書于孔家,書上寫:“水精之子孫,衰周而素王”(意為未居帝位而有帝王之德),次日孔夫子出生。孔子遂被后人稱為“麒麟兒”。于是,這種幻化出的動物成為圣賢、杰出人士出現(xiàn)的象征。麒麟兒在民間寓意為家有出息的孩子。隨著麒麟兒和“麒麟送子”含義影響的日益廣泛,麒麟紋飾成為早生貴子、子嗣繁盛的象征。
古代婚姻的最大目的是生兒育女、傳宗接代。儒家十三經(jīng)之一的《儀禮.昏義》說:“昏禮者,將以合二姓之好,上以事宗廟,而下以繼后世也。故君子重之?!?/span>
生育關(guān)系到家族的興旺、姓氏的繁衍。早生貴子是婚姻中男女雙方及家庭殷切的希望,子孫滿堂是古人的幸福標(biāo)志。其至關(guān)重要的意義,當(dāng)代人及后人可能越來越不能理解。
在古代的婚禮中,有諸多求子活動。婚禮儀式和用品大多體現(xiàn)著祈子的期盼。古人有一系列的類似巫術(shù)性的活動,希望通過它們達(dá)到多子的效果。這一習(xí)俗通過祈子圖案也表現(xiàn)在明式家具上,麒麟紋就是其一。
麒麟紋與鳳紋相同,也是神話傳說中的瑞獸。麒麟紋形象融合了龍首、馬身、馬蹄、蛇鱗、牛尾等特征。晉代出現(xiàn)“麟吐玉書”之典,稱有麒麟吐玉書于孔家,書上寫:“水精之子孫,衰周而素王”(意為未居帝位而有帝王之德),次日孔夫子出生??鬃铀毂缓笕朔Q為“麒麟兒”。于是,這種幻化出的動物成為圣賢、杰出人士出現(xiàn)的象征。麒麟兒在民間寓意為家有出息的孩子。隨著麒麟兒和“麒麟送子”含義影響的日益廣泛,麒麟紋飾成為早生貴子、子嗣繁盛的象征。
在語言系統(tǒng)中,麒兒、麟兒、麟趾呈祥、鳳雛麟子、天上麒麟等語匯,均為對人家孩子的美稱。唐代杜甫《徐卿二子歌》云:“君不見徐卿二子生奇絕,感應(yīng)吉夢相追隨,孔子釋氏親抱送,并是天上麒麟兒?!?/span>
在先古時期,麒麟的傳說紛繁多端,作為祥瑞象征,史上還有其他含義:麒麟為“麟、鳳、龜、龍”四靈之一,傳為仁獸,預(yù)示吉祥。歷代朝廷以其象征王政和盛世,有“麒麟出,王政興”之語。漢代有麒麟閣,陳列功臣畫像。唐代三品以上武官使用麒麟袍。清代一品武官補(bǔ)子上繡麒麟圖。清代一品文官補(bǔ)子上繡鶴紋,但武官之麒麟紋,顯然其地位不及文官之鶴紋。民間器物使用麒麟紋不會取意于此。
在歷史上,麒麟紋固然有多種含義,但在清早期家具紋飾圖案中,它專指明確,為“麒麟兒”、“麒麟送子”象征。麒麟紋上帶有明確的意義表達(dá),尤其是“麒麟葫蘆”、“麒麟玉書”、“麒麟送子”紋飾。明式家具上的這類圖案直接表現(xiàn)了祈子求嗣的愿望,婚姻中的求嗣祝愿是這種紋飾圖案深厚的社會心理基礎(chǔ)。
祈子與婚禮活動緊密相連,這也透露了別樣的玄機(jī),那就是有這些圖案的家具為婚嫁家具。在許多明式家具上雕飾麒麟紋及相關(guān)圖案,為了視覺的美感,設(shè)計(jì)常常突顯了麒麟紋飾。如麒麟葫蘆紋上的葫蘆紋極??;麒麟玉書紋上的卷書紋隱蔽。以致長久以來,它們只被稱為麒麟紋,在意義解讀上,至多是認(rèn)為麒麟紋有祥瑞寓意。好在此類葫蘆紋、玉書紋不難辨析。其實(shí),正由于有了葫蘆紋、玉書紋的存在,麒麟紋的祈求子嗣之意才明確無誤地可以坐實(shí)。以至于有些麒麟紋中沒有葫蘆紋、玉書紋、送子紋等,筆者根據(jù)紋飾圖案的簡化規(guī)律,也可以確定其為麒麟送子之意。
清早期后,明式家具雕飾發(fā)展迅猛,除了螭龍紋、螭鳳紋以外,麒麟紋是重要的裝飾圖案。在許多明式家具上可以見到與早生貴子、人丁興旺祈愿相關(guān)的麒麟紋、麒麟送子紋、麒麟葫蘆紋、麒麟玉書紋等。麒麟紋不但常見于鏡臺、官皮箱、盆架等典型的臥室妝奩用具上,在圈椅、交椅、翹頭案等大型器物上也時有所見,為家境豪富者婚嫁時置之。
下面可以觀察各類雕有麒麟紋的家具作品:

清早期黃花梨麒麟葫蘆紋交椅,長70厘米、寬46.5厘米、高112厘米(選自莊貴侖:《莊氏家族捐贈上海博物館明清家具集萃》,兩木出版社)
黃花梨麒麟葫蘆紋交椅靠背板開光上的透雕麒麟葫蘆紋是統(tǒng)帥全器的視覺中心,是理解其社會含義的重點(diǎn)。
交椅前梃左右兩側(cè)各有一螭龍紋,其中間為雙螭尾紋,螭龍紋各自身后,又顯露一點(diǎn)點(diǎn)草葉狀的螭龍尾端。完整的螭龍和螭尾紋(小螭龍尾部)組成子母螭龍題材。這是明式家具“紋飾簡化”的一種體現(xiàn),常在一些家具的牙板、前梃中存在。螭尾紋因?yàn)槭亲笥页呻p存在,也可稱為雙螭尾紋。
麒麟紋,祈子也;子母螭龍紋,教子也。兩者常常相伴而行,表達(dá)著當(dāng)時家庭最重要的兩個價值觀。在一件家具之上,有子母螭龍紋和麒麟送子紋,明確表明麒麟紋和子母螭龍紋屬于一個意義的符號系統(tǒng),祈子、教子寓意同在。

清早期黃花梨麒麟葫蘆紋圈椅,長67.3厘米、寬64.2厘米、高100厘米(選自安思遠(yuǎn):《洪氏所藏木器百圖》第二卷)
黃花梨麒麟葫蘆紋圈椅靠背板開光上雕麒麟葫蘆紋?!斑@對黃花梨圈椅堪稱小細(xì)作精美工藝的典范。它有不平常三接椅圈以及生動遒勁的雕刻裝飾??勘嘲迳细〉竦膲组T式開光中,一只麒麟騰躍而起,其蹄尖則懸蕩著一對系著飄帶的葫蘆?!保ò菜歼h(yuǎn):《洪氏所藏木器百圖》第二卷,頁701)椅圈三接,在圈椅中有少數(shù)存在,由于下料曲度的關(guān)系,三接椅圈使座面縱深加大,椅子視覺上有雄闊之感。
清人徐珂所撰《清稗類鈔》是清代掌故遺聞的匯編,其中記載,康熙年間,江西崇仁的賈家、謝家同日娶媳婦,“兩家香車遇于陌上,時大雪,幾不辨途徑,車各飾彩繪,覆以油幕,積雪封之一二寸,行二三里,同憩于野亭?!彼齻兎质謺r,分別上錯車,致使一家的紫檀鏡架等奩具被另一家新娘拿走,未陪嫁鏡臺的新娘到了夫家后,看到紫檀鏡架等妝奩,又問過新郎姓氏,知道有誤,但“心艷其富”,“姑冒昧以從之”。(清徐珂:《清裨類鈔》,頁2045,中華書局)。
康熙時期的紫檀鏡架——陪嫁——富有,這些要素令人聯(lián)想到明式家具中各式各樣的鏡架、鏡臺實(shí)物,可以說這一類別家具均為妝奩,它們典型地代表了婚嫁家具諸方面特征。許多黃花梨鏡臺上的基本圖案為麒麟紋、螭鳳紋、鸞鳳紋、喜鵲紋、子母螭龍紋等,可以說件件都帶有特定的觀念含義。

清早期黃花梨麒麟送子紋鏡臺,長63.3厘米、寬37.2厘米、高91.2厘米(佳士得紐約有限公司,1996年9月)
黃花梨麒麟送子紋鏡臺上部的正中屏背板透雕麒麟送子紋。其兩旁屏鳳雕鳳紋,前圍子雕小螭龍紋,抽屜面板雕梅花紋(喜鵲登梅紋的簡化)。

清早期黃花梨麒麟送子紋臉盆架,高176厘米、寬60厘米(選自莊貴侖:《莊氏家族捐贈上海博物館明清家具集萃》,兩木出版社)
黃花梨麒麟送子紋臉盆架上最為醒目處為中牌子,其上透雕麒麟送子紋,表明了祈子愿望,也表明了此物為婚嫁時制作。麒麟送子紋四周飾山石、芭蕉、卷草紋。搭腦出頭圓雕云龍頭紋,云龍口中含珠。掛牙肥大,雕螭龍紋。整個臉盆架圖案刻意求工,風(fēng)格秾麗。明式家具上,有些麒麟紋上沒有葫蘆紋或送子紋,但其意與“麒麟葫蘆”或“麒麟送子”一樣。這是明式家具“紋飾簡化”機(jī)制的表現(xiàn)。
明式家具紋飾圖案在發(fā)展中,設(shè)計(jì)上有一種紋飾簡化的調(diào)整機(jī)制,即原來一個圖案中存在的兩個以上的形象,后來,一個主體形象被保留,其他形象以不同形式進(jìn)行了簡化或取消,但原有圖案的形象含義、寓意依然保存,被社會共同認(rèn)可。在這種紋飾簡化調(diào)整機(jī)制下,明式家具上的麒麟紋可以代表麒麟葫蘆紋、麒麟玉書紋、麒麟送子紋。例如黃花梨麒麟紋官皮箱,雙門上雕有顯赫的麒麟紋,單獨(dú)的麒麟紋是麒麟送子紋的紋飾簡化形象,官箱上的祈子圖案進(jìn)一步表明官皮箱的妝奩用途。對于官皮箱,坊間有各種各樣的解讀,它被認(rèn)為是便于官員外出攜帶的器具,盛放官印、文件,或被認(rèn)為是文具箱?,F(xiàn)在看來這些都是望文生義的解讀。官皮箱與“官”無關(guān),也少見皮質(zhì)的,多為木質(zhì)或大漆制品。其名來源之莫名和無解,一如“南官帽椅”、“玫瑰椅”等名稱。從形制沿革、結(jié)構(gòu)及裝飾圖案看,官皮箱是梳妝臺架和梳妝包功能合一的女性用箱,并成為嫁妝必備。這在大量的明代刻本資料中可見,如明萬歷刻本《西廂記》版畫插圖中臥房里的官皮箱、明萬歷《倩女離魂》版畫插圖上的官皮箱、明湯顯祖《玉茗堂還魂記》版畫插圖上的官皮箱。

清早期黃花梨麒麟紋官皮箱,長41.5厘米、寬31.5厘米、高37.5厘米(北京瑞寶閣藏)
打開官皮箱箱蓋,平屜上可以置放鏡架和銅鏡等物或其他梳妝用品。鏡架可支起、可放下。鏡架多為活拿,在現(xiàn)遺存的官皮箱實(shí)物上已基本遺失。箱門內(nèi)設(shè)多個大小不一的抽屜,可以放置女性的梳妝用品。王世襄指出:“由于‘官皮’二字費(fèi)解,前人對它的用途說法不一,再加上明代宮廷有漆木制者,采用考究的髹飾做法,如剔紅、雕填、百寶嵌等,造型大同小異,有的只有抽屜,不設(shè)平屜,似乎只宜存放小件文玩及圖章等,故使人困惑,未能斷定其用途。不過傳世實(shí)物既如此之多,只能是家庭用具而不像是官方衙署中物。其花紋雕飾又多為吉祥圖案,且往往與婚嫁有關(guān),如喜上眉梢,麒麟送子等,故可信為陪嫁妝奩(lian),乃婦女用具?!毕到y(tǒng)地觀察各種材質(zhì)官皮箱的結(jié)構(gòu),同時對照明代出版物上的插圖資料,可以明確官皮箱為妝奩箱,同時它也是陪嫁用品。(王世襄:《談幾種明代家具的形成》,《收藏家》,1996年第2期。)
傳統(tǒng)圖騰性符號、神話傳說的形象紋飾,流傳到明清時期,裝飾性雖然逐漸加大,但觀念性一直未減。在明式家具上,麒麟紋、鳳紋、螭鳳紋觀念符號意義就遠(yuǎn)大于裝飾性??少F的是這種圖案上強(qiáng)烈的觀念性,并未減弱家具對視覺美的追求。以致長久以來,其瑰麗精妙的藝術(shù)成就,令當(dāng)代人幾乎忘掉了它們的觀念本意,麒麟紋就是如此。

全聯(lián)藝術(shù)紅木家具專業(yè)委員會專家顧問、明清家具研究學(xué)者張輝
(來源:《中國藝術(shù)紅木》雜志2019年年刊 張輝∕文 張星∕編輯)